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體

上传: 风轻云淡 | 发布: 2010-12-27 22:20 | 作者: 庄晓斌 | 来源: | 查看: 0

《赤裸人生》第五章

第五章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刘玉杰松开拥抱着的手,要下床去取药。丁育生拦住了她说:“不用再吃那个了,我不需要。对我来说,最好的补品就是你。”丁育生又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甭急嘛,”刘玉杰贴在丁育生的耳朵上说,“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贪婪过。”
丁育生用手梳理着她蓬松的头发,轻轻地捏了下她艳若桃花的脸蛋说:“小乖乖,是你把我的心都灌醉了。我是来讨债的,你欠了我五年的债,我今天都讨回来。”
“连利息都要吗?可你的利息太高了,我得还一辈子。”
“不是一辈子,”丁育生紧紧搂着她说,“是几辈子,是永远,是千秋万代,你永远是我的奴隶。”
“不是奴隶,是主人。”刘玉杰娇声娇气地说:“你才是我的奴隶呢,我是公主,你是我的仆人,是我最忠实的仆人。”
“有这样肆无忌惮的仆人吗?”丁育生的手在她全身上下触摸着说,“连公主的心都敢摘下来吃的仆人不是太放肆了吗?”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刘玉杰起身问:“谁呀?”
保姆刘婶在门外急促地说:“夫人,是吴主任回来了!”
闻听此言,刘玉杰和丁育生赶忙慌乱地穿上衣服。刘玉杰拽着丁育生三步并成两步穿过走廊,来到二楼最里边的一个房间,进屋后,刘玉杰打开屋内的一个大衣柜说:“你先躲在这,等会儿,我再想办法送你出去。”
事出无奈,丁育生只好屈身俯就了,他缩身钻进衣柜。这个衣柜虽然很大,但丁育生的块头太大,钻到里边,只能弓着身体,连转身都不能。好在衣柜门上还有点缝隙,否则在柜里躲上个把小时,不闷死才怪呢。
刘玉杰关上衣柜的门,咔的一下随手就把柜门锁上了。她又仔细环视了一下房间,才转身走下楼去。这时吴学德在院门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刘玉杰示意刘婶去开门。
门开了,刘玉杰发现吴学德身边还站着一个30多岁的军人。吴学德把脱下来的大衣递给刘婶,对刘玉杰说,“这是中央军委办公厅的孙参谋,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刘玉杰礼貌地与客人握手,说:“欢迎您来我家做客。”
吴学德说:“我和孙参谋到楼上小客厅里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你们谁都不许去打扰。”
刘玉杰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但表面上她不动声色,目送吴学德领着孙参谋上楼进了小客厅。
这间所谓的小客厅实际上是吴公馆的一间密室,不仅房门和四壁都用隔音材料装饰,连仅有的一扇窗也装上铁栅条,一年四季都用厚大的窗帘挡得严严的。这间小客厅,也是吴学德会见重要客人和商议重大机密的地方。这个房间除了他本人和夫人刘玉杰有房间钥匙外,在吴家干了三四年保姆的刘婶平时都不可以随便进去。
吴学德领着孙参谋进屋后随手掩好了门,然后转过身严厉地问,“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你请神也得送神嘛。”
“上次你不是说以后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吗?”
“这不是找麻烦,你不会忘了自己胸脯上还有朵梅花吧?”
“哼!你不讲信用!”吴学德怒火冲冠。
“不,应该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俩信的是同一个上帝!应该明白,为我的安全也同样是为了你自己!”
“说吧,你还想干什么?”吴学德不耐烦了,“是要钱?还是要……”
“这就对了嘛,我知道你是不会冷落朋友的。”孙参谋笑着说,“况且,我提出的是小事一桩,你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嘛。”
“什么条件,你说吧。”
“我只要一张护照,一张安全出境的护照。”
刘玉杰忐忑不安,在楼下客厅里急得直打转,突然她灵机一动,到浴室里放好水又来到楼上敲门。吴学德起身开门,见是刘玉杰,问:“干什么?”
“我把浴室的水放好了,你们先去洗澡吧。”
“我不是说了嘛,谁也不准来打扰!”吴学德发了脾气。他砰的一声关上门,把刘玉杰挡在门外。
吴学德慢慢地走到屋南端的办公桌旁的转椅上坐下了,打开了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像是在犹豫,沉思。他抬起头来对正注视着他的孙参谋说:“好吧,这是最后一次。”猛然他又像突然发现自己失礼了似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孙参谋,微笑着说:“你看我,光顾自己了,请吸烟。”
孙参谋将烟接过来,但没有吸。他把烟用两指捏了几下,冷笑着说道:“别做手脚,这套杀人灭口的小把戏我比你玩得精。”他把烟又甩给了吴学德。
吴学德举着打火机的手僵在半空,但迅即镇定自如。他自己点燃烟,吸了一口说:“你多心了,我会让你安安全全地离开的。”
“那好,我现在就回宾馆去静候佳音。”孙参谋站了起来,向吴学德告辞。
刘玉杰正在客厅里辗转反侧,见到吴学德和孙参谋从楼上下来了,她问道:“先洗澡吗?”
吴学德说:“不,孙参谋要走了,我送送他。”
吴学德把孙参谋送出了院门,阴沉着脸回到客厅。刘玉杰迎上去说:“看你这副疲惫样,先去洗个澡吧,水我早就放好了,怕是都快凉了。”
刘玉杰把吴学德哄进了浴室后,就急忙上楼进了密室,打开大衣柜,丁育生钻了出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刘玉杰说:“快走,这会儿老鬼正在浴室里洗澡呢。”
丁育生脑子里萦绕着个谜,他不禁问了句:“刚才来的是个什么人?”
“哎呀!你还有闲心打听这个?”刘玉杰说,“趁这空档儿,你快出去,明个我再告诉你。”
刘玉杰领着丁育生尽量放轻脚步下了楼,此刻,他们也顾不得避开刘婶的眼目了。刘玉杰把丁育生一直送出了院门才返身回来。没料想,刚跨进客厅,吴学德沉着脸正坐在客厅里等着她呢。
“你刚才送走的是谁?”
“谁?没有谁呀?我,我只不过是出去一趟。”
“走,上楼!我有话要问你。”吴学德严厉地说。此刻,他像个凶神。
原来,吴学德刚跳进浴盆,猛然想到应该把楼上办公桌上的那盒烟收好。他又赶忙跳出浴盆,擦干身上的水,披着件浴衣就上楼来了。打开密室的门,他猛然见到大衣柜的门敞开着,原来方才刘玉杰和丁育生走得匆忙,忘了随手关上大衣柜的门了。吴学德心头一惊,忙急步窜下楼来,见刘玉杰不在,便问刘婶:“夫人呢?”
“她刚出去。”
“干什么去了?”
刘婶一时无措便答:“去送了个人。”
“人?什么人?”吴学德已经没有了耐心,几乎是在怒吼。
“是……是她表哥。”刘婶的脸都吓白了。
吴学德带着刘玉杰又进了那间密室。他凶狠地盯着刘玉杰问:“你老老实实地讲,刚才送走的是谁?”玉杰一到这屋里就发现大衣柜的门开了,但她还是不想讲实话。她小声说:“真的,真的没有什么可讲的。”
“你快说,你表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吴学德咬牙切齿说道:“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噢。”刘玉杰不愧是演员出身,她像恍然大悟似的说:“你说育生哥呀,他出狱半个多月了,这你不是知道吗?”
“我是问丁育生是什么时候从这里走的?”吴学德用手指着大衣柜说:“你把他藏在这里干什么勾当?”
刘玉杰再也无法抵赖了。她愣在那儿。屋内出奇的静。美丽的谎言被揭穿了,刘玉杰反倒镇静了,心也不颤抖了。她不屑地仰起脸,也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本来嘛,我就不属于你的,没有忠实你的义务,这并不昧良心。”
“啊!什么?”吴学德猛地窜到刘玉杰身边,一把揪住了她的胸襟,咬牙切齿地说:“我……我捏死你这个小淫妇!”
“哼!你捏吧,你把我捏死了更好!”刘玉杰一头向他身上撞着说:“我早就不愿意受这份罪了!”
“你?……”吴学德为刘玉杰的无恐震惊。僵持了一会儿,他只得松开了手,眼前的事实已经说明了,方才他与孙参谋密谈时,大衣柜里还伸着一双耳朵。这意想不到的变故使吴学德感到比头上冠着顶绿帽子更令人恼怒。他无心顾及刘玉杰的死活了。他走向办公桌,伸手抄起了桌上的电话。刚刚拨个号,又看到沙发上捂着脸呜呜哭着的刘玉杰,他又把电话放下了。他来到刘玉杰身边,用手拉了她一下说:“行了,行了,像是我委屈了你似的,快到卧室里去睡吧,我不是那种没有气量的男人。”
刘玉杰其实也并不是真伤心。她抬脸瞧了瞧吴学德,没有说什么就起身出了门,吴学德听到刘玉杰走下楼的脚步声消失了。才掩好门,拨通了自己想要的电话。
“喂,是学贤吗,我是吴……”
“是吴主任,我听出来了,您有什么指示?”
“丁育生回厂子了吗?”
“是呀,回来了,不是你批准释放的吗?半个月前就回来了。”
“我不是说以前,是说现在。”
“现在?现在不是夫人关照给他假回家了吗,走了十多天了,还没回来呢。”电话里的潘学贤并不理解吴学德此刻的心境,说了几句废话。
“罗嗦什么,”吴学德不耐烦了。他压低声音说,“我问你,现在,就是这工夫他在哪儿?他回去没有?”
“我这是在家,我……我今天不值班,这我不清楚哇。”
“你马上到厂里去,如果见到丁育生马上把他控制住,不能让他接触任何人,懂吗?”
“这?……这怎么个控制法?抓起来送公安局吗?”
“先不要通知公安局。你先采取措施,要尽量缩小范围,派靠得住的人去办。丁育生是个有重大罪行的现行反革命,千万不能叫他跑掉。你马上去执行,办好了立即来向我汇报。”
吴学德老谋深算地布置完,心里才稍微安宁。他沉思了一会儿,又来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翻腾了一阵子,才转身出门下楼来到卧室。
刘玉杰已经躺下了。她的眼里并没有眼泪,只是在怔怔地望着天棚板。吴学德淫荡地一笑,凑过去说道:“怎么,夫人受委屈了?”刘玉杰见吴学德陪了笑脸,心里有了底,故作生气撅着嘴说:“哼!都是你把我吓的。”
“你对我说实话,丁育生真是你表哥吗?”
“恩,”刘玉杰暗喜,这老色鬼并不知底呀。她说:“那表哥还能有假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藏到大衣柜里呢?”
“深更半夜的,你又领了个当兵的来,我还以为是来抓他的呢,都是让你给押怕了。”
“恩哼,”吴学德明知是假话,但他不想揭穿,故做宽宏地说:“行了,算是我委屈了你,明天把他再请来,咱们好好招待招待,别叫人说咱们六亲不认,行了吧。”刘玉杰抿嘴一笑,吴学德伸手拉灭了电灯……
丁育生确实是回厂子了,他住在煤机厂宿舍3楼3号房间里。回到房间的时候,同室的几位早已进入了梦乡。他悄悄地合衣躺在自己的铺位上,脑子里还是想着那一团谜:
“请神……送神……胸前的那朵梅花……不讲信用……上帝……安全离开……护照……杀人灭口……”
丁育生强健的记忆几乎一字不漏地回顾着发生在那间密室里的全部对话,但是怎么也解不开这些谜语一样的话。从这场面,这气氛,这语气看,好像是吴学德与这个人之间有一笔交易,一笔肮脏的交易。这里边隐藏着极大的秘密,但这能是什么呢?是政治阴谋?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诡计?好像吴有什么把柄在那个人手里。反正这件事挺重要,绝不是一般简简单单的谜。丁育生越想,思想越活跃,一种神奇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暗想:这件事我一定要搞清楚,明天问一问玉杰,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人,才好解开这个谜。
丁育生思绪万端,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摸黑坐起来,悄悄地推开门,来到二楼楼梯边的厕所里。他刚刚蹲下,就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这伙人叫开门后直奔三楼,随即又从三楼下来了。
“你亲眼见他回来了吗?”是潘学贤的声音。丁育生警惕了,他蹲着没动,屏息肃听。
“是的嘛,是我给他开的门,当时楼门都叉好了的。我起来开的门嘛。”这是值班的老王头的声音。
“那快走,这小子可能是有所查觉了。”潘学贤这伙人匆匆离去了。
丁育生蹲在厕所里听见了楼下三轮摩托的启动声后,头脑里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不好,这是冲着我来的!”今天晚上接踵而来的这些谜团使他感到自己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又闪进脑际。他站起来系好了裤带,从厕所里悄悄地出来,但他没有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朝着二楼走廊南头的那扇敞开着的窗口走去……
吴学德家的卧室里,吴学德搂着刘玉杰正做着那种“好事”。
“咚咚……咚!”敲门声惊扰了他们。
“谁?”吴学德大声吼问。
刘婶在门外说:“是潘科长来了,他说有紧急事找您。”
“哦,”吴学德一骨碌坐起来,匆忙穿好衣服出去了。
吴学德领着潘学贤又进了密室。关好门问:“事办得怎么样?”
“丁育生没抓到,他从宿舍跑了。|”
“跑了!”吴学德立刻就像被浇了一瓢凉水一样。他脸色阴郁地问道:“怎么跑的?”
“他确实是回宿舍了,我们去的时候,他的行李还放在床上但人不在,看样子他根本就没在宿舍住。”
“你是怎么知道他确实是回去了呢?”
“这没错,是值班的老王头亲自给他开的门,我认真地核实过了。”
“你们还到哪儿去找了?”
“车站,码头,凡是想到的地方都去了,可是没见他的踪影。”
“哦……”吴学德思忖着。此刻他的心已经不完全在丁育生的身上了。他立刻就想到现在要扎住的就不仅仅是丁育生的嘴了。他马上问道:“你知道那个姓孙的住在哪儿吗?”
“知道,这不是您从北京打电话来关照过的吗。”
“那好,现在你去执行一项更紧迫的任务。”吴学德狠下心来了,贴在潘学贤耳畔,悄声交代了任务。
“行!行!我立即去办。”潘学贤像条驯顺的狼狗,边答边频频点头。
“这件事要不留一点蛛丝马迹,懂吗?”
“是,是,办妥了我亲自来向您汇报。”
吴学德说:“那好,你抓紧时间,刻不容缓,立即去执行吧。另外对丁育生的追捕也没必要保密了,马上通知公安局正式签发通缉令,把你搞的那些材料也整理出来交给我,这件事我亲自去布置。”
丁育生从二楼窗口溜下来以后,他没走大门而翻墙跳到了邻院。邻院是个闲置的库房,除了院内有些旧油桶外,再无其它物件,所以也没有人值班打更。丁育生从旧库房的大门钻出来,厂部门口亮着两盏门灯,空荡荡的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他匆匆地沿着厂部西侧的巷道向半园河走去,来到半园河的堤岸上坐下了。
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从霁虹桥那边传来,嘟……嘟……的响声在这夜静更深时刻显得格外刺耳。丁育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怎么办?到哪儿去?心中的谜团越缠越紧,对!我不能走,我得弄个明白才能走。但此刻能到哪儿去呢?他思考了许多熟人,朋友,终于想到了王志刚,丁育生打定主意,他走街穿巷来到王志刚家。
凌晨三点,王志刚在睡梦中被轻轻敲窗的声音惊醒,他坐起来问:“谁?”
“是我,快开门。”
“是大丁。”王志刚跳下床开启了自家的房门。丁育生一步跨进屋内,未待王志刚说话就先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我爱人回娘家了,现在就我自己在家。”
“这正好,我在这躲儿两天,行嘛?”
“躲两天?”王志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躲什么呀,又摊上什么事了?”
“我现在也弄不清楚,反正……反正他们在抓我。”
就在丁育生刚刚躺在王志刚为他铺好的暖床上朦胧欲睡的时刻,正在做好梦的孙参谋被电话铃声唤醒了。他伸手摸起话筒,里边传来盛情招待他的潘科长的语声。
“是孙参谋吗?我是潘学贤。”
“哦,有什么要紧事吗?”
“噢,是这样,吴主任关照要马上送你到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因为吴主任方才接到了中央来电寻问你视察珍宝岛的事了,可能是有人捅到上面去了。所以事不宜迟,我马上派车去接你。你准备好,十分钟后车到宾馆。”
孙参谋放下电话,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慌不择路,他顾不得许多了,赶忙穿好衣服,收拾好该带走的东西,果真不到十分钟,一辆伏尔加轿车就驶进了宾馆的庭院。孙参谋出门下楼,宾馆的值班小姐礼貌地问:“噢,起这么早,要走吗?”
“不……不,有点急事儿,要去赶火车。”孙参谋搪塞着。这时潘学贤已经迎候在大门口了。天刚刚放亮,孙参谋来到汽车前,发现车的后排座位上还坐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的都是便装。他略有迟疑。
潘学贤拉开前门说:“这两位都是我的部下,也是专程来送你的,请上车吧。”
孙参谋只好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潘学贤将车启动后风驰电掣般的往春城郊外驶去。正是清晨,宽阔的柏油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伏尔加轿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驶上了大青山脚下那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
“这?……这是去哪儿呀?”孙参谋似有警觉。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驾车的潘学贤语气冷淡。孙参谋不敢往坏处想,他试探着问:“那吴主任答应的事都办妥了吗?”
“会有的,你会安全的到你应该去的地方的。”潘学贤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孙参谋顿觉毛骨悚然。他惊呼:“你……你们想杀……”但是一切都晚了。他后话还未能说出来,一条早已准备好的尼龙绳索就在后面套住了他的脖颈。两个年轻壮汉使劲勒紧了绳子。孙参谋手脚拼命挣扎,但已无力抬举,他的脸色由红变紫,舌头也伸了出来。潘学贤开车的速度丝毫不减,直到这位做了一宵好梦的孙参谋手脚完全停止了蠕动,像一捆割倒的高粱似地歪倒在车座上,他才把车停靠在路边。他朝后面的两个人低沉地吩咐道:“快!把他的军装扒下来,给他穿好衣服。”
不到一分钟,伏尔加轿车又疾驰而去,直奔远离春城市三十公里处的火葬场。
丁育生在王志刚家整整呆了一天了。吃过中午饭后,王志刚到厂里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时钟敲过六点,已是黄昏时分了,丁育生坐立不安。
“嘟……”一阵轻骑的马达声。丁育生听得出这是王志刚的车,他赶忙迎到门边。王志刚进门就说:“不好了,你的性质变了。”
“性质变了?什么性质变了?”丁育生急切地问。
“厂里召开大会了,潘学贤在会上说你是隐瞒了家庭出身的阶级异己分子,你爷爷是大汉奸;你母亲是叛徒,你是五•三O反革命凶杀案的主谋,是有重大现行反革命罪行的潜逃罪犯,是……”王志刚望着丁育生的脸色由木然变得阴森变得狰狞即而又变得像一块凝固的铁板,他不敢往下说了。
“还有什么?”丁育生厉声问道。
“还有……还有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的罪行,还有强奸……还说公安机关已经通缉你,在追捕你呢。”
丁育生沉默不语。他一声不响,心里却像大海一样在起伏奔腾。应该说,这消息是他意料之中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杜撰者竟这般恶毒,这般卑劣。能信口雌黄地把这些污水泼在他身上的人只有吴学德。看来,自己确实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是必欲置于他死地了。这绝不是一般的诬陷,这与昨晚的偶遇绝对有关联,但是这个谜底在哪儿呢?他沉思着在地上来回地走了几趟。
王志刚倒被他出奇的镇静搞困惑了。他试探着问:“大丁,这……这些事是真的吗?这怎么又都翻了个了呢?”
“这怎么对你说呢?”丁育生说,“权就是法!有权的人能把鸡蛋说成方的,太阳说成绿的。公安局,法院好像都是他妈的他家开的!” 丁育生气愤地骂了几句粗话后停住脚步说:“志刚,你去给我打个电话,行吗?”
“打电话,往那打?”
“往省革委会副主任的公馆打。”
“啊!你这是?”王志刚不解其意。
丁育生笑了笑说:“我不是找吴学德,我还没这么蠢,我是找吴学德的夫人刘玉杰。也许她能帮我解开这个谜。”
“刘玉杰?”王志刚猛然省悟似地说,“噢,我知道她是你的亲戚,不过这个电话现在最好不要打。”
“不,这个电话必须打。你去吧,记住要通了以后,确定是刘玉杰接的,你就说托我买的那双准备在婚礼上穿的棉鞋买到了,她听懂了这句话你再和她约定时间地点就行了。”
刘玉杰驾驶着一辆上海牌轿车驶出了省军区的大院。她接到王志刚打过来的电话后立时就领悟了这是丁育生的约会。恰好,吴学德今晚还没回来,省了摆脱他的麻烦。她惦记着丁育生的心情已经使她到了什么也不在乎的程度。她把车停在了火车站南侧的空地上,走下车来,空荡荡的站前马路上并无人影。丁育生在哪儿呢?她正四处张望,一个人从路灯的阴影里窜了出来走到她面前说:“丁育生在南面的树林里等你呢。”
火车站南面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这是铁路小学校的校园,是个非常僻静的地方。刘玉杰刚进树林,一个戴着宽边眼镜的高大男人从一株杨树后面现出身来。“你来得好快呀,”丁育生摘掉眼镜说,“是开车来的吧?”
“怎么,你也想当个侦探?”刘玉杰不解地问。
“不,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到处都在追捕我,我是吃了豹子胆才敢打电话给你的。”
“什么?在追捕你?”刘玉杰惊疑地睁大眼睛,既而笑着说,“开玩笑吧,昨天你走了,那老鬼还要我请你到我家好好招待你呢?”
“哼!招待我?”丁育生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约你来,只想问你一件事。昨天吴学德领到你家的那个人是个什么人?”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军人,说是中央军委的什么参谋。”
“中央军委的参谋?”丁育生脸色凝重,他又问,“吴学德胸上有朵什么花?”
“花?什么花呀?”刘玉杰为丁育生这奇怪的问话困惑。
“我是说,他胸上,他的皮肤上究竟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
“噢,他的心口窝上确实有一块好像是梅花瓣似的黑痣。”
“梅花?”丁育生震惊地提高了声音。脑海里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联想起来在狱中所听到的关于梅花党的传闻:长江大桥上的失踪人……绿色的尸体……神秘的太平间……还有王光美,张茜,郭林杰这些人的讹传……他倒有点毛骨悚然了。他心中暗想,这么说吴学德是梅花党!刘玉杰看到丁育生惊诧的神情,不解地问:“你咋了,是冷了吧。走,到车上去吧,我们上车唠去。”丁育生没有应声,他还沉浸在思索中。
树林那边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丁育生被脚步声惊动,他拉了刘玉杰一下说:“有人来了!”便隐身到树后。
过来的是王志刚,他慌张地说:“大丁,车站那边开过去两辆警车,我看见潘学贤好像也来了。”
“他们看见你了吗?”
“没有,我在暗处,看见有十多个人,他们进候车室了,潘学贤也在。”
“不行,我得立刻走!”丁育生感到此刻面临危险,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走?你到哪儿去?”刘玉杰问。
“我先回翠岭。”
“我去送送你吧。”王志刚说。
“不用,两个人目标大,你回家吧。”
“我开车送你,走,到我的车里去。”刘玉杰拉住了丁育生的手。“这不行,我不能过那边去。”丁育生挣开了刘玉杰的手说,“我顺着河边到霁虹桥上去,你去把车开过来,把我送到莲江车站就行了,快去吧。”
刘玉杰转身匆匆走了。王志刚拿出来一叠钱,说:“大丁,我们兄弟一场,临别了,我没能远送,这点钱你带上!”
丁育生落泪了。他握住王志刚的手,沉缓而殷切地说:“志刚,好兄弟,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你请回吧,替我向厂里的朋友道一声好!”
丁育生沿着河边来到霁虹桥头,刘玉杰的车已停在桥头等候。他上了车,车沿着半园河畔的公路向莲江方向开去。
“育生,带我走吧,我们俩一起走。”
丁育生说:“这不行,我现在是被通缉的罪犯,这会害了你的。”
“我不怕,我心甘情愿。”刘玉杰诚挚地说,“只要你不丢下我,跟你到天涯海角都行。”
丁育生感动了,接着说:“这可不是去旅游,去渡蜜月,连我自己现在都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好。”
“只要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上刀山,下火海,跳油锅,进地狱我全都不怕!”
丁育生心里热乎乎的,如果不是刘玉杰在开车,他一定要搂住她,紧紧地搂住她,热烈地吻她,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予她!
丁育生突然发现后面有车追踪,他从倒车镜里看见了后面的灯光,他转身朝后面望去,惊警地说:“不好,玉杰,你快开,后面有车追来了!”
刘玉杰心里一沉,她顾不得回望,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小轿车像箭一样沿着松花江畔的公路飞驰,后面的车速显然也加快了。丁育生意识到后面的车绝对是冲着他来的,靠飞驰恐怕难逃脱了。他果断对刘玉杰说:“拐过这个弯来,你稍减一下速,然后猛开,越快越好。”
“怎么?你想跳车?”
“对,只有这样了。记住,我先回翠岭,要是我决定走了,我会去找你的!”
车一拐弯,丁育生敏捷地跳下。几个纵身就窜进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刘玉杰一加油门,车又飞驰起来。她像发了疯似地开着飞车,不知不觉地有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她把车一直开到临近莲江车站的地方停住了。她伏在方向盘上呜呜地哭了,大约过了有三四分钟,果然有两辆车子驶到刘玉杰的车边停住了。这时刘玉杰才相信了丁育生所料不虚,她仰起脸,揩掉眼里的泪水,一声不响地坐在车里。
从两辆车上一共下来四个人,为首的竟是潘学贤。他们围住了轿车,有个人厉声喝道:“下车检查!”
“想干什么?”刘玉杰摇下车玻璃,歪着头问。
“噢,是夫人。”潘学贤看清楚了车里只有刘玉杰一个人,语气顿时就软了。他说:“我们是执行公务。”
“讨厌!”刘玉杰气愤地骂了句旋上车窗,她又像发了疯似的,开车飞驰起来。
天阴森森的,乌云汇聚成一块硕大的幕布,闪电又像锋利的剪刀,把这块幕布划开了几道口子。雷声轰隆隆传来,好像房屋倒塌了一样轰响着。刘玉杰驾车驶回吴公馆,天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刘玉杰从车里下来跑进屋内,才十几米远的路,身上就淋个响透。
刘婶走过来说:“看你淋的,在车里躲一会儿,过了这阵儿再回屋,也不至于浇成这样啊!”
刘玉杰没有吱声,她进了客厅,想回到卧室去换一换衣服。刘婶悄声说:“吴主任已经回来了,但是没有问你,他一回来就上楼,再没见他下来。”
“噢?”刘玉杰这才答应了一声,她脚步放轻,惟恐惊动了楼上的吴学德。免得他寻根问底地纠缠起来没完。
刘玉杰刚换好衣服来到客厅。潘学贤也一身湿漉漉地进了吴公馆的门。他问刘婶:“吴主任在吗?”
刘玉杰迎过去气愤地说:“哼!跟到家来了,是来请功啊?还是来领赏啊?”
“不,不,我找吴主任有点急事儿。”潘学贤满脸堆笑从挡在门口的刘玉杰身后绕了过去,未用指点,径直上了楼。
刘玉杰眼盯着他上了楼,觉得奇怪,这小子怎么没有问就知道吴学德在楼上呢?显然他们是通了电话。她悄步上楼,来到了密室门外。
密室里,吴学德与潘学贤正在密谈。
“姓孙的到我家里来,都有谁知道?”
“这事倒是挺机密的,接送都是我一个人。除了夫人,我想不会有人知道。”
“尸体是怎么处理的,火葬了吗?”
“这不是,”潘学贤将一张火葬证明递过去说,“现在他正在爬大烟筒呢。”
“行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对丁育生的追捕要抓紧,尽快把他抓获归案。”
“还有一件事儿,”潘学贤望着吴学德的脸色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什么事?”
“是关于夫人的,她和丁育生根本就不是表亲,是……”
“你不要讲这些了。”吴学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你回去一切按我布置的办,有人来调查我顶着,你去吧。”
潘学贤吃了个闭门羹。站起身想走了。猛然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凑到吴学德耳边说:“不过,吴主任,有个人……”潘学贤很机警地压低了嗓音。
刘玉杰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到屋内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一点也听不清。她顺手一摸恰好钥匙带在身上,她轻轻用钥匙旋开门锁儿推开门就闯进屋去。
“哎,你怎么进来了?”吴学德和潘学贤两颗脑袋挤在一块密谈,不料被刘玉杰惊扰了。吴学德恼怒地说:“你怎么不先敲一敲门呢?”
“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心虚?”刘玉杰气冲冲地说,“难道这个家对我还有道警戒线?”
“我们是在谈工作呢,你别来瞎搅和。”吴学德挥了挥手说:“你先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谈完了。”
“哼!我偏不走!”刘玉杰说,“我不是你的机要秘书嘛,什么事我都有权听。”
“嗨,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呢?”吴学德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下去。”
“哼!见了这个姓潘的,比见了自己老婆都亲,我真怀疑你们俩都有病。”刘玉杰转身走了。
刘玉杰走后,潘学贤说:“我很担心夫人……”
他没说完吴学德就说:“这你放心,她并不知道什么,她这个人就爱这样,也是我宠的。”
“孙参谋到这儿来,夫人可是见了的,万一她说出去,可是不得了呀。”潘学贤还是忧心忡忡。
“噢……”吴学德沉思着说:“这你放心,我会笼络住她的。”
“再说,孙参谋到珍宝岛去视察这件事,听说苏明也知道了。万一苏明去调查追究这件事,这可是不好办的。”
吴学德怔神思考了半晌说:“对,先下手为强,不管他是否知道了什么,这样人的不能留在公安部门,免遭后患。”
天刚刚放亮,丁育生悄悄地潜回到翠岭家里,他没有敲门,就翻墙跳进院子。昨晚他顶着瓢泼大雨回到春城火车站,从站外绕进站里,然后扒上一列货车返回了翠岭。
他轻轻地敲了敲育心弟弟那间房的窗子。
“谁?”丁育心在梦中被惊醒,喝问一声。
“别喊,是我,是你育生哥。”
丁育心赶忙跳下床开了门,见到丁育生一身泥水,满脸污迹站在门外,问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丁育生犹恐翠岭也在通缉他,先问起家里的情况,未想到一问这话丁育心竟鼻子一酸掉下泪来。他说:“魏红家又变脸了。”
“怎么,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爸爸又被撤职了呗,说他是阶级异己分子,说咱爷爷是大汉奸,现在还在国外,咱家有海外关系。”
丁育生愣在那儿,他真闹不清了,这厄难是从何而来。
丁育心说:“你先换换衣服吧,你这是咋搞的,像刚从泥坑里出来似的。”
“嗨,一言难尽啊!我太累了,你先别问了。”丁育生脱掉湿衣服,换上弟弟的衣服。他悄声对弟弟说:“先别告诉爸妈,我是偷着跑回来的。我徒步走了几十里路,太累了,只想睡一觉。”
丁育心眨了眨眼,点头说:“行,你就先在这屋里睡吧,我走时把门给你锁上。”
这天晚上丁育生的家被一片阴云笼罩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一点笑的模样。董青竹倚在床头的行李上,丁春宜坐在茶桌边的藤椅上,丁育心站在妈妈身边,丁育生则双手支着下颌坐在床边的一个矮凳上。沉默,谁也不想先开口,因为每一个人心里都压着块千斤巨石。
“育生,你说实话,你昨晚一身泥一身水是怎么搞的?”丁春宜终于打破沉默先问了话。
“我?……”丁育生抬起头,面对父母严肃的目光只好如实奉告,“我是逃回来的。他们在抓我,通缉我。”
“他们?他们是谁?”董青竹和丁春宜异口同声问。
“是吴学德,是打着革命招牌的一帮混蛋!”丁育生愤然骂道。
“笑话,你什么事也没有,他们就敢抓你?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董青竹说,“你说实话,天大的事也要告诉爸爸妈妈。”
“真的,妈妈,我真是无辜的。他们诬陷我是现行反革命,是隐瞒家庭成分的阶级异己分子,还说爷爷是大汉奸,说你是叛徒,还说……”
“无稽之谈!”丁春宜打断了丁育生的话说,“这些谣言你不用听,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要真是无辜的,相信共产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共产党不冤枉好人?您和妈妈不是共产党员吗?吴学德和刘玉杰不都是共产党员吗?高平不是个好党员吗?可不也照样蹲了监狱!哼,我才不信这一套呢!”丁育生像连珠炮一样激愤地说。
“你?……”丁春宜被儿子这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育生!你怎么能对爸爸这么说话呢?”董青竹说,“家庭成分的事迟早会搞清楚。这一点你不用怕,我们担心你是不是真的犯了罪。”
“我有什么罪?都是他们的诬陷诽谤,他们想置我于死地!”
董青竹猜测说:“你以前的事不是还没有下结论吗?这难道是指以前的事?”
“育生,不管怎样,你应该回去。没有罪行就不怕审查。”丁春宜说:“大不了再遭点罪。你要真有什么事,也不要往窄处想。党的政策是给出路的。一会儿,吃点饭,我亲自送你回春城去。”
丁育心忍耐不住了。他说道:“我不同意就这样叫育生哥回去。宁在青山望牢狱,不在牢狱望青山。育生哥就先在家藏着,等真相大白时再回去。”
“大人们的事,你小孩子老跟着胡搅合什么!”董青竹斥责丁育心说,“你的脑袋早该洗一洗了,躲在家里,能躲多久,是个长久的办法吗?再说,咱们这个家从来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育生,我送你投案去。”丁春宜往起一站一阵头晕,他几乎要跌倒了。丁育生和丁育心同时上前扶住爸爸。丁春宜伸手拉住丁育生的手说:“孩子,听爸爸的话,爸爸妈妈是不会坑害你的。回去吧,别叫我们当老人的担心。”丁春宜说着就老泪横流,丁育生再也忍不住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答应你们回去投案,不过我自己回去,不用爸爸送。”
丁育心说:“我去送哥哥,送到厂里我再回来。”丁育生眼里已经噙着泪了,他没有再反对,只是点了点头说:“好吧,咱们后半夜走。”
从翠岭到春城大约是六个小时的路程。兄弟俩登上列车,心情都格外沉重。车开出将近三个小时了,车窗外已经现出了晨曦。坐在他们身边的两位旅客下车了。丁育心终于憋不住了,他问道:“哥哥,难道你真的打算回去吗?”
“唉!”丁育生抬起头,他一上车就在沉思着,听到弟弟发问,叹了口气说:“那有什么好办法呢?”
“我觉得,你不应该回去!”丁育心说:“听爸爸的话,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呢?”丁育生像是询问别人的事。
“哼!现在这年头,讲什么政策,你就是一点事没有,想治你个罪也容易。”
“那我到哪儿去呢?”丁育生自言自语,头脑里像开了锅的沸水一样翻腾着。
“你先到姑姑家去躲躲吧,以后我月月给你寄钱。”丁育心说,“反正,我不同意你回去投案。”
丁育生没有答腔。他此时此刻脑袋里像一团乱麻,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面对严父慈母的泪颜,他不想伤害二老的感情。随着这列车离春城越来越近,他稍有松弛的神经又绷紧了。以往三年来所遭遇的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往事又浮上心头……陈晓生有罪吗?魏东明该死吗?……高平不是好党员吗?……况且,自己这次涉险还另有隐情,梅花党的幽灵又袭入他的心灵。他抬起头来问弟弟:“你听说过梅花党吗?”
“梅花党?”丁育心说,“就是人们流传的那些神秘故事?”
“这也许不是故事,也许是真事。”丁育生煞有介事地说。
车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红红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露出脸来,把一抹金辉洒在大地上,列车像是朝着太阳驶去似的。
“……相信政策,相信党,”爸爸的话言犹在耳。丁育生用鼻子哼了一声:“哼!党?党是什么?党不就是吴学德吗?”他签发一纸通缉,自己就被罩在一张网里了,春城、翠岭的军警、民兵、治安、联防都动起来了。连爸爸、妈妈也成了这张网的一片,对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能网开一面,我还能相信谁?依靠谁呢?丁育生沉思一番后终于有了主意。他对弟弟说:“我决定了,你说得对,宁在青山望牢狱,不在牢狱望青山。走,下车!我有件重要的事,让你去办。”
在小兴安岭南麓,有一个叫柳河的小村落,这里疏疏落落只有几十间简陋的土房。这个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十几公里远的小村落只所以非常有名气,是因为这里所有的居民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赶车的老板曾经是管理过成千上万台机动车辆的交通厅厅长;写黑板报的宣传员曾是省报堂堂有名的主编;卫生所的医生曾是国内外闻名的医科大学脑外科的权威教授;养鸡的老太太如今饲养着上百只来亨鸡,而原来她可是能调动县长的省委组织部的部长;因为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村落,这里是龙江省革委会在六十年代末创建的一所五七干校。
一身老农民装束的原春城市市委书记高平把一件旧军大衣披在身上,他挥动牧羊鞭,把他统领的这一群纯种的新疆细毛羊赶到了河滩边的草地上。他把军大衣铺在了河滩上,他每日都是这样:羊儿嘴里啃嚼着的是嫩草,他嘴里啃的是马克思的大部头《资本论》,读书是他被发配到这儿来以后的唯一消遣。这里蓝天、碧水、绿草、白羊,躺在这件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的老羊皮大衣上,他就能忘记一切忧愁和烦恼,潜心矢志地去探究鞋刷子为什么不能生出乳腺来的道理。
今天,他如往常一样,将大衣铺上,把书拿出来,便仰卧在河滩上,沉浸在书本里了。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一位气宇轩昂的小伙子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高平坐了起来,望见这个小伙子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他。这个地方五六十岁的老人多的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不稀罕,就是二十岁以下的姑娘小伙纯属鳞毛凤角。高平知道这个小伙子一定是外来的。
“你找谁?你是谁家的小王子呀?”高平以为是那位同仁的孩子来这里探亲的。
“您是高平伯伯吗?”
“是呀,你是谁呀?”高平反问。
“您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吗?”小伙子并未先交待姓名,先递过来一页信笺。高平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
甘为真理献此身,百般折磨志未泯。
挺胸昂首笑饥苦,抚心坚毅迎死神。
浩气耿耿壮士胆,怜感番番赤子心。
平生绝无遗憾事,愿将碧血写青春!
高平看完这首诗,抬起脸说:“你是丁育心吧?我不但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我还知道你叫丁育心,对吧?”
“您真是高平伯伯,”丁育心惊喜地说:“我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您呀!”
“找我?找我这个孤老头子干什么?”
“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丁育心很神秘地朝四周望了望,其实这荒僻的河滩根本就不会有别人。他说:“我哥哥叫我给您送来一封鸡毛信,十万火急。”
“呵!鸡毛信,十万火急?”高平被丁育心的神态鼓舞起情绪,说,“快拿来我看看。”
丁育心郑重地将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信递到高平手里。高平打开信封,熟悉的字迹尽收眼底。信是这样写的:
想念的高平伯伯,在我的心目中,您是我最敬重最值得信赖的老前辈了。所以我才把这一桩重大的秘密告诉您,因为现在除了您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之外,在偌大的中国几乎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我告诉您,我发现了梅花党的重大线索,龙江省革委会副主任吴学德就是个梅花党成员。他们这一伙人隐藏得很深,从中央到地方是一条线的。中央军委也有人,吴学德的胸上就印有梅花党的标记。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窃听到吴学德和中央军委一个孙参谋秘密接头的谈话。联想到中央已揭露出来的梅花党,诸如王光美、张茜等人都是高级首长的夫人,我更感到这一发现关系重大。所以,我没有贸然将我的发现告诉任何人,我敢说,这是一桩最最重大的案件。我只信任您,希望您能帮助我彻底侦破这个案件,挖出这些隐藏很深的梅花党。我相信,您有这个能力。怎么办?我听候您的指示……
未待看完这封信,高平心里就暗笑,这个小鬼头,是不是寻思我这个老头没有事干,编排个故事来叫我消遣?他又忆起丁育生在狱中时那鬼头鬼脑的模样来,高平微微一笑,把鸡毛信放在军大衣的口袋里,抬头问丁育心:“你妈妈的身体还挺好吗?”
“噢,妈妈?妈妈挺好的。”丁育心怎么也想不到高平收到这封十万火急的鸡毛信后竟然像没事了似的还问起家常来了。这大约就是那种临危不乱,遇难不惊的大将风度吧?但是怎么给哥哥回话呢?哥哥可是叮嘱他要带话回去的。他问道:“高伯伯,我回去怎么对育生哥说呢?”
“怎么说?你就告诉你育生哥四个字,”高平微笑着说:“故事新编。”
“故事新编?故事新编?”丁育心默记着这四个字。他说:“可育生哥告诉过我,这也许不是个故事,也许是真事。”
“是呀,也许是真事,当然就得认真对待了。”高平也被丁育心这副天真的神态所感染,便幽默地说:“你将来一定能成为红色的福尔摩斯。”
清源车站是东北铁路干线——绥佳线上的一个中等车站。盖着白琉璃瓦的候车室还是日伪时期的老样式,凸起的八角楼的玻璃窗上镶着铁条,车站两侧的圆筒式碉堡还没有扒掉,枪眼被砖砌死了,做了车站的仓库。清晨五点钟,丁育心就来到这里,此刻,他在这个车站上已经等候整整四个小时了。他看了至少有二十次手表了,焦虑不安的心情随着时间一秒秒的消逝越来越沉重。他倚在圆筒式碉堡上,心像被一只巨手托起来了似的,悬着够不着底儿。育生哥为什么会失约呢?莫非他遇到了什么不幸?丁育心不敢往深处琢磨,但心里又不能不想。越想,心情就越焦灼。
又一次南行的客车到站了。丁育心胆怯地眯缝着眼睛瞄着匆匆下车的旅客们。多次的失望让他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所以这次他没有再到月台上去全神贯注地寻找他想要找的人。从昨夜上车到现在,丁育心是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可是他不觉得饥渴,饥渴的欲念已被心中越来越沉重的担心挤得无影无踪了。
他靠在碉堡上,歪着头,似乎漫不经心,其实每一位下车的旅客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猛然,托着他心的那只巨手松开了,他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向月台上飞奔去,心目中的目标在他几乎失望得快要哭了的时候终于出现了!
“你怎么才来?”丁育心噘着嘴,扬了扬腕上的手表说:“你看,晚到几个小时,把人都急死了!”
“噢,这趟车晚点了六个小时。”丁育生笑着说,“我原先计划得挺好的,行了,算是我失约了,道个歉好吗。”
“哼!失约,失约,你知道人家会想到哪儿去?”
“你来时谁也不知道吧?”丁育生故意变换了话题,问道:“那件事办得怎样?信送到了吗?”
“恩,”丁育心点头说,“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的。”
“高平怎么说的?”
“他让我告诉你四个字:故事新编。”
“故事新编?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他好像没有什么事似的,只是问妈妈身体好不好。”丁育心睁着大眼睛如实回答。
丁育生低下头,好半天没再说话。过了许久,他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事以后再说吧,走,咱哥俩到街里去。”
兄弟俩沿着平坦的柏油路向县城里走去。
“我给你带来了二百元钱。”丁育心说,“这是我背着妈妈从学校借的,穷家富路,在家千番好,出门事事难啊!”丁育心说话的语调都变了,他几乎要哭了。
“我已经不需要钱了,钱你带回去吧。”丁育生攥住了弟弟的手在路边站住了说,“现在我有的是钱。”
“你?你哪来的钱?”丁育心挣脱哥哥的手,盯着丁育生的脸问:“你?你干了坏事?”
“哈哈!”丁育生瞧见弟弟这副神情,爽朗地笑出了声说道,“瞧把你吓的,我的钱并不是偷来,抢来的,是你玉杰姐姐给我送来的。”
“她?她什么时候来过?你要她的钱想干什么?”
“她的钱不好花吗?”丁育生诙谐地问,“她的钱有胭脂味?”
“哼!”丁育心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难道在这种时候,你还想美事儿,你想学于连?想当渥伦斯基?”
“哈哈……哈!”丁育生大笑起来,他用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对于男人和女人的事,你还不太懂,将来你会懂的。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就像你永远是我的亲弟弟一样。我需要她,不仅是需要她的钱,而且还需要她这个人,需要她给我力量,为我解开一团谜,为我开通一条可行的道路。”
“这么说,你不打算到姑姑家去了?那你想上哪儿?”丁育心惊疑地望着哥哥。
“你放心吧,哥哥无论到了哪里,到了何种地步,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的。”丁育生紧握着弟弟的手仿佛是在宣誓一样说,“我永远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
一辆公共汽车从车站方向驶过来了。丁育心说:“走吧,站在这儿怪显眼的,我今天陪你一整天,晚上坐车回去。”
“不,你得明天才能回去。”丁育生说,“你玉杰姐今天晚上来,她来了以后你再回去。”
“她来干什么?”丁育心生气地说,“你真的要和她一起走吗?哼!这真叫我失望。”
“别这样,育心,你不要鄙视她,也不要鄙视我。”丁育生说,“她对我是最忠诚的,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最圣洁的,我们要手挽手,肩并肩地去迎接未来的挑战!”
听了哥哥的这几句话,丁育心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低头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即而又抬头郑重地望了望哥哥。仿佛哥哥在他的眼里变得陌生了。过去气宇轩昂的哥哥怎么会变成眼前的这个行为和言辞互相矛盾,庸俗和虚伪的哥哥呢?
“哼!你这样不觉得羞愧吗?”丁育心终于厉声谴责说,“拐骗有夫之妇私奔,这是罪孽!还谈什么不伤天害理?不出卖灵魂!”
“哼哼!”丁育生冷笑着说,“你骂得好!骂得痛快。但是你单纯得像张白纸。你过去不是说过吗?你看透了人们那残忍自私的灵魂,看透了这肮脏龌龊的世界,你看透了却不敢出触摸他。我也看透了。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是醒着良心说愤话,岂知魔鬼是不讲良心的。如果论起来,你是天真,幼稚,而我则是明智聪睿,行了,咱哥俩不争论这些了,你难道希望咱哥俩在分别之际还要辩论一场吗?”丁育生又拍拍弟弟的肩膀。
丁育心闷头不响和哥哥一道走了。他们在街里吃过午饭,下午又看了一场《沙家浜》,丁育心的情绪始终不高,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仿佛觉得哥哥和自己疏远了,陌生了似的。傍晚,他们又来到火车站,一路上,尽管丁育生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人生的大道理,可是丁育心既没有和他辩论,也没有打扰他的兴致,他只是缄口不语,像个木头人一样跟着丁育生默默地走着。
“育心,你读过《我的奋斗》这本书吗?”丁育生说,“希特勒的人生观你觉得怎样?”
丁育心仿佛没有听到这问话似的,没有答腔。
“野心,狂妄和不可一世,”丁育生说,“这也可以叫做气魄,叫做胆识。临危不惧,遇事果断有雄心,这才是大丈夫的性格。无情和残忍是人性,就像怜爱和善良是人性一样确凿!道德和法律规范不过是人类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罢了。马克思也说过:暴力是旧社会脱胎到新社会的助产婆。所以,希特勒的人生观也有值得欣赏的一面……”
丁育心对丁育生的侃侃而谈一句也没有听。他在想,在思索,为什么自己在世间千千万万个庸俗的人身上所窥见的通病,在自己一向崇敬和钦佩的育生哥哥身上也这样的显著昭然呢?自己过去曾把哥哥视为学习的楷模,而今,向他学些什么呢?他停住脚步,不禁仰脸认真地望着哥哥。丁育生被弟弟奇异的盯视所困惑了。他不禁问道:“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呢?”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变成了一个我所陌生的人。”
“我是变了,不过,你也在变嘛,整个社会都在变嘛,不变就会被淘汰,就适应不了时代的潮流。”
“那你这些滔滔不绝的大道理都是为了骗人吗?”丁育心忿然地说,“骗别人,装潢自己,也欺骗自己诚实的心灵,喝麻醉药?”
“这……?”丁育生被弟弟尖锐直率的话语所刺激,涨红了脸说:“这无法理解吗?你认为我是在说假话?”
“哼!表里不一,你的言辞和你的行为不符,这是什么?你这是骗人!是在骗我,骗你自己,骗你自己的亲弟弟!”丁育心几乎是在吼叫。
“这……”丁育生被弟弟连珠炮式的谴责而震惊,他怔在那儿。是呀,自己的思绪是混乱的,面前的路是渺茫的。自己嘴上所说的理论都是自幼就在头脑里扎下根了的,而自己要走的路却是几天以前才决定的。自己是矛盾的,无怪乎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这样看。
一列客车到达了。丁育生说:“走吧,看看你玉杰姐来没来。”他说这句话时毫无表情,方才滔滔不绝的兴致消失了。
“噢,她来了。”丁育心捅了捅正在沉思的丁育生说,“她在月台呢。”丁育生顺着丁育心所指,果然,刘玉杰手提着一只皮箱,站在月台上的水银灯下正四处张望着。
“我去喊她一声吧,”丁育心说。
“不,不用的,”丁育生说,“她反正会过来的。”
下车的旅客几乎全走完了,刘玉杰才朝检票口走过来。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四处望着,当她发现了站在检票口外面的丁育生时,才兴奋的急速跑过来,边跑边喊道:“哎,你怎么在这儿等着呢,我还以为你没有来呢。”她出了检票口,丁育心上前去接她的皮箱,“不……不用你提。”刘玉杰笑了笑说,“这不重,还是我自己来提吧。”
丁育生却一声不响地伸手就接过了刘玉杰的皮箱说:“走,一起到街里去吃点饭吧。”
“不,我想回去。”丁育心徒然产生想离开,尽快离开的念头。他说:“半小时后就有回翠岭的车,我应该回去了。”
“干嘛这么着急呢?”刘玉杰斜眼望着丁育生说:“你们兄弟俩该说的话都唠完了吗?”
丁育生脸色很深沉。他没有看刘玉杰,只是郑重地望着弟弟说:“好吧,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不过,我永远是你的亲哥哥,即使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会永远怀念弟弟,牢记着我们的手足之情的!”
丁育心被哥哥的话打动了,他觉得眼睛湿润了,好像要掉泪了,可当他抬眼望见刘玉杰,终于又忍住了。他用深切的语气说:“哥哥,我知道你的性格是多么的执拗,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只告诫你一句话,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一个真正的人!”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哭了,而且哭得挺伤心,挺悲切的。
刘玉杰说:“哟,瞧你们哥俩,都像小孩子似的呢,一时离别又不是以后不能见面了,干嘛哭哭啼啼的。我们都高高兴兴地分别,别这样不争气,好吗?”
丁育心嗔恼地瞪了刘玉杰一眼,这是丁育心自从认识刘玉杰以来第一次用怨恨的眼神瞪她。他心里忿然地说:“哼,你当然高兴了,我担心的就是哥哥带你一起走。”
丁育生又紧攥住弟弟的手说:“生离死别,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弟弟,你以为我心里会好受吗?难道我不热爱祖国,不眷念这块热土吗?你放心,我会永远记着你的话,无论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永远怀念你,怀念亲人们的,我……”
“哥哥!”丁育心禁不住唤出声来了,他又扑到哥哥的怀里,久久的不愿离去。过了一会儿,丁育心抬起头诚挚地说:“哥哥,你记着,你如果需要我时,就给我写信或拍电报,我立刻就会去找你的。”
正是华灯初放的时刻,丁育生眼望着育心弟弟一步步朝着灯火明亮的候车室走去,他走得很慢,但是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丁育生心里像刀绞般难受,他对刘玉杰说:“吃完饭,今晚咱们也离开这里!”
第六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