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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 风轻云淡 | 发布: 2010-12-28 04:31 | 作者: 庄晓斌 | 来源: 朋友上传 | 查看: 0

《赤裸人生》第七章

第七章
丁育生醒来时已是黄昏了。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这是一间青堂瓦舍的砖房,墙壁粉刷着白灰,这不像是看守所的牢房,这里是什么地方呢?他感到十分口渴,想挪动一下身子,但是左腿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任凭怎么努力也抬不起来了。他用双手撑着床,试着要坐起来,腰也像针扎一样疼,他用手摸一下头,才发觉头上也缠着绷带。
门吱的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女郎,她来到床前,望见已睁开眼睛的丁育生说:“噢,你醒了,你已经昏睡整整一天一宿了。”
“这是哪?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是哪?这是世外桃源,你不是戴着手铐来的吗?”女人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妩媚地笑着说。
“世外桃源?”丁育生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他说:“我记得我是从火车上跳下来的,我落地后翻滚到路基下,当时眼前车厢一节节闪过,我……”
“我?我啥呀!你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你这条小命是在黄泉路上捡回来的。车开得那么快,你也敢跳。要不是遇上我们,你就是摔不死,也早让叫公安给抓回去了。”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我们?我们就是救了你命的大恩人啊!”女人妩媚地笑着,像是在戏耍一个小孩似的,她用手轻浮地捏了一下丁育生的脸颊说,“小老弟,牌够亮的了。你一定饿了,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去吧。”说着就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工夫,她端着一碗荷包蛋又回来了,她身后还跟进来一位脸上有一道刀痕的大汉。
“噢,大丁,我们真有缘分啊!”大汉走到床前,握住了丁育生的手。
丁育生也马上就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在春城看守所里曾和他住过同一间牢房的绰号叫天龙的刑事犯。
“行,兄弟。戴着铐子敢从那飞快的列车上跳下来,是条汉子!”天龙用手捶了丁育生胸脯一下。
“你们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丁育生问。
“你真有造化,你从车上飞身跳下的地方正是这趟线上的分水岭,那时车速是最慢的,那天我和几个兄弟凑巧正在那里察看路情,亲眼见你飞身跳下,就走到跟前救了你,就是你大哥我把你背回来的,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天龙粗声大气地比划着说。
“查看路情?你们查看什么路情?”丁育生又问。
“像你一样,也要扒车跳车呀!”天龙神秘的眨巴着眼睛说,“我们都是飞虎队。”
“行了,别光顾了说话,这位老弟恐怕早就饿了,快趁热吃了。”那女郎像位慈祥的大姐姐,把一碗荷包蛋递到丁育生手里。
“好了,好了,你先养伤,你我兄弟,缘分不浅。这地方安全,等你伤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天龙拉了拉丁育生的手走出去了。
丁育生吃完了一大碗荷包蛋,身上增添了力气。他放下碗叹了一口气说:“嗨,总算是又死里逃生了!”
女郎收拾完碗筷,又给丁育生倒一杯水来。她从床头的小柜里取出一大包药对丁育生说:“快,把药吃了。”
“药?什么药?”丁育生脑际间竟闪现出武侠小说中描写的迷失心智的那类药,他惊疑的眼神里透出恐慌。那女郎见他这般神情禁不住笑道:“你真摔得啥也记不得了?你左腿骨折,腰也挫伤了,头上还磕了个大窟窿,不吃药好得了吗?”
“噢,”丁育生这才醒过神来。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左腿已经被夹板固定上了,显然,自己受到了良好的救护,而这一切都是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行的。他打开药包,原来都是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他为自己刚才的奇异念头惭愧,不禁用感激的眼神望着那女郎说:“我是啥也忘了,太感激你们了!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
未待他说完,那女郎便说:“看你刚才那种眼神,好像我逼你吃毒药似的。你知道吗,光为你去买这些药,我骑摩托跑了整整一上午,差点没把人给撞了,你还疑神疑鬼的,真是个雏儿。”
丁育生乐呵呵地将药服下。他感到这个女郎很可亲,便说:“那我得好好谢谢你了,大……”他后面的字没法说了,不知道是该叫姐还是叫妹,因为看年龄这女郎不会超过25岁,而刚才她却叫自己小老弟。对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妇叫大姐,他是唤不出口来的。这个女郎十分聪明,像完全能洞察丁育生的心理似的。她说:“你大啥呀,叫大姐。别看你挺大个,在我面前,你只能是小老弟。”
“大姐,”丁育生亲切地叫了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啊?”
“这里不许乱打听,这是规矩。”女郎诡秘地眨了眨眼说,“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养伤吧,这一个月你别下床了。”
丁育生心里倒挺庆幸,虽然自己受了伤,但毕竟是逃出来了,毕竟没有再回到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去。伤能养好,如果进了笼子再想挣脱那可就难了。他望见那女郎正在不远处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瞄着他,那眼神分明就像猎人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他刚宽松的情绪不禁又低落了。他不禁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是疗养院,是托儿所,你就给我好好呆着吧。”那女郎说:“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变成大姐的一盘小菜。”说着她又轻浮地拍了拍丁育生的脸蛋。
丁育生感觉到自己憋着尿了,想去方便方便,便用双手撑着身子想从床上下来。
“你?你要干啥?”那女郎问。
丁育生脸涨得红了,当着青年女子的面怎好说出口自己要撒尿,他说:“我……我要下地去。”
“你下得了地吗?能下地,还用得着人背回来?”
“那……那你去把天龙大哥叫来,”丁育生只好这样说了。
“你呀,来尿了是不是?”女郎一下子洞穿了他的心机。她伸手从床下摸出来一个小便桶说:“还来什么假正经,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她不容分说便把桶塞到丁育生胯下顺手就给丁育生解开裤子,把那发水的“笼头”给掏出来了。丁育生哪里经得过这种场面,哪里见识过这般泼辣的女人。他尴尬地涨红了脸,那尿竟然没了,女郎一只手替他端着便桶,见他好半天尿不出来,另一只手竟又轻轻地往那里捏了一下说:“快尿,别像个小孩子似的,有啥不好意思的。”丁育生终于哗哗地尿出来了,尿了小半桶。那女郎笑着说:“哼,像头小水牛。”她端着便桶出去了。待她回来,丁育生红着脸说:“大姐,真不好意思,太……太难为你了。”
“难为?”那女郎哈哈地浪笑起来,说,“你呀,可真是个雏儿,大姐拿这玩意儿当叫叫吹的时候,怕是你还在吃奶呢!”
刚刚进入十二月,塞北就已经落雪了。把丁育生养伤的这地方叫做世外桃源,还真挺贴切。这里位于林川县界内,离最近的市镇也有十多公里。这里环境优美,非常僻静,纯天然的原始林里,一排傍山而筑的青砖平房连屋顶都盖着草皮,即使是飞机在天上盘旋,也绝对发现不了这一处房舍。原来这里是龙江省为备战而建起来的一处秘密档案室,前几年有省军区一个排的驻军在这里把守着。后来,省委档案室撤走了,留下了这一处建筑牢固的房舍,由附近的林川县安排几十个知识青年在这里兴办了个农场。折腾了一阵子,又被扣上毁林开荒的罪名,这批知识青年撤走了,林川县的县长也被撤职了,这里就又由省档案局接管了。省档案局并无什么第三产业,所以只派了个退休的老头,拖家带口地迁到这里来看守这一排空房子。
这里没有电灯,没有广播,没有喧闹,没有纷争。只有一条山里人用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延伸到五公里之外,才衔接上通汽车的公路。这里很少有人来,除了天龙这一伙人之外,就是那个被天龙称呼为三舅的老头和他的老伴两个人。天龙的三舅究竟是不是天龙的亲娘舅这倒说不清了。反正,三舅一家的生活用品都由天龙这一伙人捎来。他们这一伙人不在的时候,丁育生的吃喝就由被天龙称为三舅妈的那位五十多的老妈妈送来。
丁育生终于知道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女郎原来并非凡人。她就是威震东三省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三龙四虎一枝花的那朵秋海棠花---李秋英。李秋英的名字是丁育生关押在春城看守所时就早有耳闻的。丁育生想不到这位被春城市的小窃贼们津津乐道的,颇有传奇色彩的女魔头竟是如此美艳的一个年轻女子。她是和刘玉杰,柯莲,和丁育生以往所结识的所有女性都截然不同的女人。她豪爽,泼辣,轻佻,放浪。虽然她也长着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白嫩的皮肤如脂如玉,五官端正的秀脸上没有饱经风霜的皱纹,但你在那双眼睛里永远也寻觅不到一丝一缕怀春少女的那种忧郁、惆怅、深沉、羞怯……
她和天龙这一伙人大杯大杯地喝酒,大把大把地赌钱,大声地笑骂,放肆地调侃,走起路来也风风火火,步伐矫健。既没有深楼闺秀的贤淑、端庄和腼腆,也不同于山野村姑的质朴、纯真和顽皮。她在丁育生面前毫无拘谨放肆地裸露,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竟能守护在丁育生身边十余天,像个称职的女佣一样为丁育生搓身、洗澡、换药、更衣、打水送饭,从来都不避嫌隙。
过了十余天后,丁育生能自己撑着下床了,李秋英才解除了女佣的义务。在这闭锁的地方,又躺在病床上,丁育生感到非常寂寞和空虚,李秋英不在,他就更难熬了。每天只是睡在床上看看阳光从西墙挪到东墙,晚上闭上眼睛又久久不能入睡。往事也像梦幻一样,有时候简直都分不清是在回想,还是在做梦。刘玉杰,柯莲几乎每天都来到他的梦中,只有李秋英在的时刻才能驱除这似真似梦的胡思乱想。李秋英也真善解人意。那一天,她从山外归来,像一阵风似的进了丁育生的屋里。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皮包,进得屋来就对丁育生说:“你把眼睛闭上,不许看。”丁育生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后他想到了刘玉杰送他手表时的情景,美妙的体验又袭上心头,可这回李秋英拿回来什么了呢?
丁育生眼睛还未睁开就被一阵悦耳的音乐声所扰动。他睁开眼,噢,原来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半导体收音机。李秋英说:“我知道,我不在你肯定闷得慌,特地给你买的,红旗803,最高级的。”
丁育生乐了。他高兴地说:“你可真是个好大姐呀,这东西太好了,我正好需要他。”
李秋英说:“还有你所想的呢。”她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毛笔,一瓶墨汁,一叠宣纸说:“怎么样,这些需要不?”
“噢!你……你真是太好了,太棒了!”丁育生高兴地说:“你简直像钻进我心里去看了,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么细致。”
“哼!有时候你说梦话,都能念出什么诗,什么景的,我还不知道给你带点啥好吗?”李秋英又拿出一本小硬壳本说,“你再看看这个,这是现在最流行的。你有才华,没事也写出一本来,叫我们姐妹们都欣赏欣赏。”
丁育生接过来打开扉页,噢,原来是手抄本《少女的心》。他曾听说过这本书,但从来没有看过。他把书放在床边,把收音机拿在手里抚弄着说:“行了,这些比吃几十付药都好。有了它们,最起码我的伤能早好一个月。”
这以后,丁育生多少有了些宽慰。李秋英不在的时候,他就听听收音机,看看书。虽然笔墨齐全,但诗情却没有了。这时候,他才知道九月份的北京为什么是那种气氛,原来那个举得最高最高的人乘飞机外逃堕落到蒙古的温都尔汗了,最亲密的战友,最可靠的接班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林贼,真他妈的不可想象!
天龙这一伙子人也不常住这儿,他们隔三岔五的来一次,住几天,也都是昼伏夜出。他们在隔壁的房间里喝酒,赌博,谈女人,通宵达旦,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丁育生发现,这里一切人,包括天龙的三舅都有点怯李秋英。她大声斥责,大声怒骂,几乎没有人敢回嘴,好像她是这里至尊至贵的公主一样。这个既可亲可敬又可畏可怕的女人扰得丁育生也心绪不宁了。
李秋英不在的时候,他常盼着她来。她来了之后,他又有着无端的烦躁、郁闷、焦灼和苦恼。不知是渴望她能给他带来一丝一缕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还是渴盼她身上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气息。每当李秋英走近他,他就有一种原始的冲动,几乎不能自恃。冷静下来后理智思索,又使他怀有一种犯罪感,以至于有几次他暗暗地咒骂自己:“真是色胆包天了,她可是自己的恩人,想入非非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过了两个月,丁育生除了刚撤下夹板的左腿还不敢用力之外,其余的伤基本上痊愈了。左额上部留下了块像月牙样的伤痕,不过头发一挡就遮住了,看不出来什么痕迹了。
元旦之夜,在春城市郊的一所精神病院的单人病房里。刘玉杰靠在窗台上眺望满天眨着眼的星星。
自从丁育生跳车以后,刘玉杰的心就像被挖掉了一样,她眼睁睁地看着任志远等几个警察在车厢里急匆匆地穿梭,她便知道丁育生已经成功地逃脱了。火车到了林川县车站的时候,任志远等四个警察带刘玉杰下了车,把她羁押在车站派出所后,任志远他们就和林川县车站派出所的几个警察一起乘一辆巡道车沿原线返回搜捕丁育生。
刘玉杰当时心中忐忑不安,她在想:“车速那样快,他又戴着手铐,跳下去会不会摔坏呀!万一摔残废了今后可怎么办啊!”几个小时后,任志远他们回来了,任志远没有回避刘玉杰就对车站派出所值班的警察说:“这小子真幸运,道边一点痕迹都没有”听到这句话,刘玉杰知道他们没有寻觅到丁育生的踪影。她一直悬着的心才有了少许宽慰。
丁育生逃脱了,任志远等四个警察只好把刘玉杰一个人带回春城。但刘玉杰回到春城以后脑海里就昏昏噩噩的了,她对往事,对现实都失去了理智思维,每日总是痴痴呆呆地胡思乱想。她的眼前总是晃动着无数个丁育生的影子,笑着、哭着、喊着、叫着向她跑来,她经常嘿嘿地傻笑,笑着笑着便又是一场毫无拘束的痛哭。回到春城以后,她先是被关押在收审站里。她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夜间昏睡,白天呓语,有时半夜里突然喊叫起来,扰得整个收审站都炸了窝子。办案人几次询问她,她都语无伦次,所问非所答的应对,使审讯员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她已经疯了!”
吴学德到收审站去看望过她,她还真的能认识这个被她抛弃的老头子。她在吴学德面前也痛哭流涕,虽然语调呜咽,也搞不准她是在忏悔,还是在演戏。见刘玉杰这样神态,吴学德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指示手下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里。
因为她名义上还是省革委会副主任的夫人,精神病院对她也格外照顾。住的是单人病房,吃的优待伙食,这使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但精神却始终萎靡不振。每天她总是痴呆呆地站在窗前向外凝望。精神病院的院内有一块足球场大的绿草地,已是冬季,绿草被一层白雪覆盖,像一片平展展的湖泊。刘玉杰的心也始终被一层冰雪覆盖着,她进了精神病院以后,大约是吴学德关照过了,询问人员再也未来打扰她,院里的医生护士们对她也特别优待,除了例行公事的体检,并没有特殊的治疗程序,给她开的各种药品,大都让她悄悄地扔进厕所的下水道里了。但在人前,她仍旧不误演戏,也许并不完全是演戏。对生活信念的丧失,强烈的精神刺激使她木然,使她痴呆,使她麻木。护士送药送饭来,常常是一连唤她几声她仍不言语,上厕所不知不觉就走进男厕所里,她曾产生过死的念头,但她一想到丁育生生死未卜,她就又有了坚强活下去的意念。特别是当她的腹中有了蠕动,有了胎音之后,她更增添了活下去的勇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常常用手轻轻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这时她脸上才会露出一丝鲜为人见的笑意,心里也有一缕说不出的甜蜜。
吴学德来看过她几次,给她送来了些食品,并假惺惺地说些贴己的话语。也许吴学德并不完全是假心假意。但是在刘玉杰眼里,他这类人的真情和假意你是没法子辨别的。
丁育生写给她的那些诗句,她却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特别是“生当娶玉杰,死亦伴芳踪”这一句,她几乎每天都要叨念几遍。每当念起这句诗时,她的心灵里就升起一颗发着光的星星,正是这一点微弱的光亮支撑着她熬过了这段暗淡的时光。
刘玉杰感觉到腹中的胎儿一阵强烈蠕动,是胎儿用小手在挠着母亲的心吧?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也没白活了,我有了他,得到了他,也孕育了他,这辈子也值了……”
腊月二十三是农历过小年,这天下午,天龙来到丁育生的房里。他端来了几样酒菜,与丁育生对饮对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龙对丁育生说:“兄弟,大哥我待你怎样?”
“不薄,搭救之恩,没齿难忘。”
“那好,大哥我今天敬你一杯。”天龙为丁育生斟满了一杯酒,丁育生预感到天龙有话要对他讲,也就不便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
“好,豪爽!是个铁血男儿。”天龙阴森地笑了笑,伸出大拇指说,“大哥我有话憋在心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天与你对饮,可是要交交心了。”
丁育生不知他想说什么,便坦然地说:“你如果视我为朋友,有什么心里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
“唉!”天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你知道,你大哥我虽然没有你英俊潇洒,不像你会写个什么诗什么景的,但我自幼闯荡江湖,历尽沧桑,也是个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男子汉啊!是男子汉就不能当他妈的缩头乌龟,就得按男子汉的规矩办事!”天龙脸色铁青,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丁育生。丁育生觉得像有一股凉气直透胸腔,他觉得天龙的话里有话,是冲着他来的,也不禁凛然答道:“大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了嘛,用不着这样敲山震虎,指桑骂槐的!”
不知是被丁育生的凛然神态挫伤了锐气,还是自惭形秽,天龙顿觉凄凉,他伤感地说:“兄弟,你知道,我这辈子不知玩了多少女人,他妈的什么老的,少的,新开苞的,刚撒尿的,没有一个叫我上心的,都像穿衣服一样,脱了这件换那件,独独……秋英她……她叫我着了迷。”
“噢,”一语道破天机,冲冠一怒为红颜哪!丁育生不禁赭然变色,心中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愧疚,不知是对刘玉杰,还是对眼前的这位有恩于己的天龙大哥。他低下了头。
天龙继续说:“可是,自打你来之后,特别是最近这一个多月,她……她移情别恋,心都放在你身上去了,你叫我……叫我咋样待你呢?”
“行了,大哥,你别说了!”丁育生说,“我知道该咋办了。我的伤已经好了,我们该分道扬镳了。”
“不!”天龙没容丁育生往下讲,他接住话头说,“我并不是想打发你走,这样既不仗义,也不够朋友。秋英也不会同意这样做。我说过,男子汉有男子汉的规矩,我们不妨一试。”
“规矩?”丁育生不知所措,抬脸望着天龙。天龙将一付扑克牌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摔说:“一赌定输赢!”
“赌?赌什么?”
“赌李秋英!”天龙语气铿锵。
“怎么个赌法?”丁育生也毫不怯懦。
“一揭两瞪眼,你赢了,秋英归你,我再碰她一根毫毛我就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
“我输了呢?”
天龙从腰中嗖的抽出一把匕首扎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说:“你输了,就在脸上划几刀,把你这副他妈的哪个娘们见了都酥骨的亮牌子给我砸了!”天龙眼露凶光逼视着丁育生,像一头凶残的野兽一样冷酷无情。
丁育生在这样的威逼之下,丝毫不觉怯懦,反而正是这种气焰激发了他的勇气。他盯住天龙,目光如炬,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与天龙头碰头了。他凛然说道:“好,洗牌吧!”
“等一等,”屋门被推开了,李秋英大步跨了进来。她伸手拢起了桌子上的扑克牌,沉着脸说,“拿我当赌注,总应该先打个招呼吧?”显然她在门外已经听了多时了。
“师妹,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你不用管。”
“男人?什么男人,你们是两头蠢驴!两头公牛!”李秋英大声斥责,“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还有脸叫我一声师妹?”
“不,秋英,”丁育生果断地说,“应该这样做,我觉得这很公平。”
“哼!公平?”李秋英冷笑着说道,“你懂个屁,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玩蓝码,你可太嫩了。”她又转过脸朝天龙吼道:“你来这一套手脚,你不觉得卑鄙吗?来吧,咱俩赌一赌,怎么样?”
“师妹,我……我和大丁闹着玩的。”天龙软了下来。
“玩?玩什么?玩刀子吗?你玩得还不到家!”李秋英拔下扎在桌子上的匕首一甩手,嗖地刀子飞向东边墙上的挂历,刀尖准确地扎在挂历上那女模特的眼睛上,刀把还颤微微地晃动着。
“嗬!”丁育生不由得刮目相看。真想不到,这位能使自己神魂颠倒的女人还真有两下子。心中不禁对李秋英更增添了几分敬畏。
“行了,行了,师妹,我算是服了你。今后我要再敢对大丁另眼相看,我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一场剑拔弩张的决斗就这样叫李秋英给压服了,阴云消散了。
当晚,李秋英毫不顾忌师兄天龙的妒意,依然到丁育生的房间与他缠绵。两个人亲热一番后,相互依偎着坐在床上,丁育生问:“你为什么阻止我和天龙赌牌呢?你是真怕我万一会输掉你?”
“你呀,啥都不懂。”李秋英用手戳了他脑门一下说,“万一输掉?赌一万次,你一次都赢不了,那副牌是他早就星上了的。”
“星上了?啥叫星上了?”丁育生问。
“你去从我衣兜里把那副扑克牌拿来,不信咱俩赌赌看。你能赢我,今后叫我咋样都行。你输了,哼,我也给你脸上来几刀。”
丁育生不禁新奇心骤盛。他取来牌,先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这副扑克牌是新的,没有上过手的,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他哗哗地洗了几遍问:“是你先揭,还是我先揭?”
李秋英笑着说:“当然是你先揭了。”
丁育生没再谦让,伸手揭开一张牌,是个大点,红桃Q。李秋英笑着说:“你这小坏蛋真的有桃花运,伸手就揭了张红桃Q,点儿挺壮啊!”丁育生心里叫好,整整一副牌里只有四张老K比自己的牌大。他兴奋地说:“来吧,你揭吧。”
李秋英用手顺着牌理了一下,怪了,伸手揭开的竟真的是一张老K。
“倒霉!”丁育生念叨了一句。
“你再揭,这不是运气。”李秋英说。
丁育生又揭了一张,这张是梅花十。李秋英一伸手,是红桃J,又多了一点。
“我就不信这个邪!”丁育生又翻开一张方块八,但李秋英伸手揭开的就是黑桃九。
“神了!神了!”丁育生终于明白了这里面有诈,他把牌理过来,一张一张地端详,看看这牌到底有什么奥秘。
“怎么样?”李秋英斜眼瞄着丁育生说,“是不是该叫我给你脸上来个记号了?”
丁育生心里一悸,李秋英此言果真不虚。如果不是她出头阻止,恐怕自己的脸这会儿就该划上几道口子了。他抬脸望着李秋英问:“这真有点邪门,我怎么看不透,这窍门在哪呢?”
“你要是看透了,你不也成了蓝码了吗?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天龙吃蓝场饭的时候,你还吃奶呢。你就敢和他玩这个,你不是傻透顶了。”
“教教我,好吗?”丁育生来了兴致。
“一点就透的。”李秋英把那副牌抓起来说,“你看这牌边。” 丁育生拿过来仔细看,看不出什么来。
“你用手捋一捋。”
“噢,”丁育生终于发现了奥秘,原来这付牌是经过特制的。边缘用手触摸能感觉到像细丝样的微刺触手。
“知道了吧?”李秋英说:“我想揭几就揭几,随心所欲。”
丁育生这才领悟了李秋英骂天龙卑鄙的含义。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含情脉脉地朝李秋英嘿嘿笑了。
李秋英用纤手轻轻地在丁育生的脸颊上拍了拍说:“哼!他想砸了这么亮的牌儿,我还舍不得哩!”
这以后,天龙果真没有再找丁育生的麻烦。丁育生和李秋英双栖双飞,俨然像一对夫妻一样进出。丁育生也学会了喝酒,赌钱,说粗话,侃大山。以往的忠肝热胆,铁骨柔肠随着醉死梦生而蜕变,而腐蚀。此时对李秋英的迷恋已经胜过了对刘玉杰的怀念,梦魂萦绕,也曾飞回到春城公园的那座凉亭旁,飞到过霁虹桥下的柳林里,飞落在半园河畔的沙滩上……
而伤愈之后,随着自然属性的归附,积蓄,宣泄,放纵,曾经负过伤滴着血的心灵也在愈合,蜕变,扭曲,变形……
“生当娶玉杰,死亦伴芳踪”的山盟海誓成了过眼浮云,“男儿当将身许国”的豪言壮语也被他视为可笑,视为幼稚。
这一段时间,丁育生并没有直接参与天龙他们扒车劫货,摸包砸窑的行动,只是和李秋英纵情肆欲,醉生梦死。李秋英已经像一块磁铁紧紧地吸住了他,往昔的一切理想、雄心、宏图、伟愿连同自己背负的罪案、冤情、重任、艰责,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除夕之夜,天龙置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单独把丁育生找到一间屋里说:“兄弟,你来到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吧?现在你的伤已经全好了,大哥想问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丁育生早有思想准备。他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其实大哥不说,我也琢磨了,这几个月承蒙关照,我不仅养好了伤,躲开了通缉追捕,也悟到了许多我过去不曾知道的道理。这几个月,我白吃白喝成了个闲人,大哥仗义,我也就不多说了。我想听一听大哥您的意思。”
天龙说道:“你看,你看,你又想到哪儿去了。可以说兄弟你在我这里别说呆三个月,就是呆上三年也是瞧得起咱哥们,谁敢有半点怠慢,我天龙就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按理说,这良驹和劣马不能同槽,兄弟你是人中之龙,我不过是山野草民,实在不敢相攀。但是我觉得,你是条汉子,有胆有识,仗义。所以大哥我才有了非分之想,假如你不嫌弃大哥我,咱俩就磕头拜把子!”
如果在三个月前,丁育生对这种事也许不屑一顾,而今,倒是他求之不得。他豪爽地说:“好,今天正是良辰吉日,你我兄弟有缘,就结个生死之交吧!”
天龙早就准备好了香案,蜡烛。得到丁育生应诺,便摆好香案,燃起蜡烛。斟了一大碗酒,从腰中抽出匕首,将中指割破,血滴到了酒碗里,回手将刀递给了丁育生。丁育生毫不犹豫,也如法施为。天龙和丁育生并排跪下了。磕拜誓毕,两人又一同饮了血酒。天龙哈哈大笑说:“兄弟,这回我可添了个好臂膀,今天你不怪大哥我早有预谋吧?”
“早有预谋?”丁育生惊奇了。
“来,都过来吧,”天龙朝着里间喊道。
只见小狼三,小峰,小天,老五这一伙小兄弟鱼贯而出,连李秋英也身在其例。学着江湖好汉样子,一拱手齐声说:“拜见丁大哥。”
“这……?这是你们串通好了的?”丁育生问。
天龙说:“我们三龙四虎一枝花的名号是早就在江湖上叫响了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回又多了你这条好汉,咱们荡平东三省也不是说大话了。兄弟,按照规矩,你身上也要刺上条龙,你可是真正的一条猛龙啊!”
“好吧!”丁育生扯掉衬衣,语气狰狞地说:“过去的丁育生已经死了。今后我叫恐龙!听清了,都要叫我恐龙!”
第八章待续